少年中国|没专业教练缺群众基础等不是办法干才有希望

特约记者左瑞开远报道 8月18日，2022年云南省青少年校园足球夏令营活动暨第五届青少年校园足球最佳阵容比赛在开远市谢幕。在这个云南校园足球的最高竞赛平台上，频频出击的西畴县一中开始引起业内专家的关注。在一个没有专业教练、缺少群众基础的小县城，如何从无到有、培育发展校园足球？该校做出了自己的努力和探索。

2015年教育部主导力推校园足球之前，程联飞只是一名体育老师，篮球、排球、田径什么都能教，唯独不会足球。由于西畴县一中领导对校园足球的重视，时年36岁的程联飞临时上阵，从零开始学习足球，硬是把自己改造成一名足球教练。

在小学和中学时代，程联飞几乎没碰过足球，直到考进师范学校学习体育专业，这名篮球专项的学生也就上过几节足球公共课，从未接受过系统的足球训练。毕业回乡后，他先后在鸡街中学、逸夫中学任教，十余年里根本没有条件教足球，甚至都没有机会自己踢。

据熟悉当地的朋友介绍，2015年之前，在足球场地稀少、群众基础薄弱的西畴县，只有少数足球爱好者在篮球场上自娱自乐，踢着五人制硬地足球。当地没有像样的民间赛事，自然也就没有现成的足球师资力量。

就像西畴人民用血汗与石漠化的自然条件抗争，下决心与贫困的生存环境作战一样，“等不是办法、干才有希望”的西畴精神在校园足球这块土地上同样得到了发扬。2015年，西畴县一中与逸夫中学合并，迁入新校址后才有了一块崭新的足球场。有了场地，就有了校园足球萌芽的希望；不会踢球，那就由教练带头，从零开始学习。

“当时也找不到人来教我，只好到网上找足球教学视频，自己学会了，再教给学生。”43岁的程联飞苦笑着说，随着自身年龄越来越大，技术上可塑性越来越差，其执教能力的提升也变得越来越困难，“这两年有培训的机会，但也难免会想，还是让给年轻人吧。”

毫不夸张地说，自从西畴县一中率先响应教育部号召发展校园足球，当地足球青训的人数就迅速超越了校外的社会足球人口总量。直到七年过后的今天，因为校园里成长起来的新一代球员、球迷还没有走入社会，当地的民间赛事还是五人制、五六支参赛队的规模。

经过逐年的努力和积累，目前仅西畴县一中已有超过200人的常年参训球员队伍。此外，县一小、县三小、思源实验学校的青训也渐成气候。假以时日，当地校园内外的足球氛围将会大有改观。“就我们学校来说，我带的女队员人少一些，爱足球的男生大概有七成。”程联飞说，和自己一样，很多队员也是零基础。

这种“从零开始，从我做起，现学现用”的干法也曾受到队员的质疑。建队初期，有些队员见到主教练上网看视频，也会说：“咦，还去网上现学，程老师你教的这些动作到底对不对？”不过，队员们说归说，问归问，但程联飞表示，“教她们的时候，学生还是很配合，也吃得苦。”

质疑很快因为出色的战绩而消失了。自2016年组队一年后意外击败文山州一中，西畴县一中女足引起了外界的注意。之后连续两年，该校夺得全州青少年足球选拔赛初中组女子足球冠军，随之晋级云南省青少年校园足球最佳阵容赛，成为全州中学女足的代表。

考虑到足球起步晚、训练起点低，从建队的那一天起，程联飞就定下了计划：周一至周五每天两次训练，上午6点开始身体训练，6点50分结束，下午5点开始有球训练，6点多结束；每周六上午，有球训练三小时。这个“勤学苦练”的传统一直保持至今。

“没有办法，我们学校非常重视学习，不这么做，哪里有时间来训练。”他说，尽管自己也听到过有队员跑得很累过后私下抱怨几声，“但她们心里还是爱足球，还是喜欢这项运动，像周末和寒暑假，她们都是自愿来参加训练。”

无论平日还是节假日，校队的训练都是免费的。像每年暑假组队参加云南省校园足球夏令营，由于主办方云南省教育厅规定的参赛人数、提供的食宿条件，州教体局负担的训练补贴、路费都有一定的限额，每次都免不了有队员因为落选而失望而归。“日常训练我们一直是让愿意参加的都来，但外出比赛不可能每次带上所有人。”

据了解，西畴县一中的校队共有四支，初中、高中男女足各两支。这所在校学生四千多人的学校里，每年举办的“青春杯”校园足球班级联赛参赛者过千人。而校队成员的选拔，部分从班级联赛的优胜者中产生，另一部分则是只要愿意就可以报名加入。

目前，程联飞一人带着初、高中两支女足，加起来近四十人。随着校园足球的氛围日益浓郁、校队的规模日趋庞大，学校又配备了两名足球专业的教师，分别负责初、高中男足的训练。一共四支球队，都保持着上午体能训练课、下午技术训练课的“勤练”传统。

为了提高训练的技术含量、弥补自身专业能力的不足，程联飞有时也请两位年轻的科班出身的同事帮忙训练女队的脚下技术，但次数不多。“因为他们自己的教学任务、训练任务也很重，加上男足的队员更多，他们也很难抽出时间来。”

在西畴县一中，师生们一起用勤学苦练践行着西畴精神。除了起早贪黑带队，三名教练都有体育课的教学工作，还有非足球项目的体育特长生训练课。包括这次到开远参赛，程联飞的第二个孩子刚满月，第二天他就带队出发了。

平时只要有空，程联飞会给女孩们看比赛视频，并在关键节点上按下暂停，给队员做战术讲解；赛会期间，除了指挥本队的比赛，他还关注对手的比赛，认真分析对方的长处，寻找对方的弱点，强队的比赛还组织全队一起观战。他明白，无论挑战对手还是挑战自我，都需要扬长避短。

“带队七年以来，越往后我越觉得力不从心。”尽管他也有过退意，但一方面学校的足球师资紧缺的情况虽有改观，也并未彻底解决；另一方面，很多学生都是从初一跟着自己训练，直到高中毕业，无论从师生感情还是执教能力上考虑，她们都希望程老师留下来继续带队。

在本届夏令营活动暨最佳阵容比赛期间，开远市足球训练基地、红河技师学院、东城小学、体育创意园……四个分赛场随处可见“教会、勤练、常赛”六字。观摩对手比赛间隙，程联飞对这三个关键词颇有感触。就“教会”来说，或许他做的还不够；在“勤练”这点上，他们执行得非常彻底；就“常赛”而言，“我们最缺的就是这个啊！”

这不是西畴县一中第一次代表文山州出征省级夏令营，之前他们曾两次进入高中组女足前四名，本届比赛则名列第五。这次是该校首次派出四支球队：初中U15、高中U19男足，高中U16、U19女足出击。令人感慨的是，这也是该校本年度唯一的正式比赛。

程联飞也知道，就西畴县一中的“省营参赛权”问题，在文山州内也存在一定争议。原因是自新冠疫情爆发以来，州级选拔赛就停摆至今。换句话说，西畴县一中近两年是被文山州教体局指派为全州代表队参加比赛的——其他县市的学校对此自然有不同意见，“不经过较量，你怎么知道谁能代表中学足球最高水平？”

由于文山州有三个边境县与越南接壤，疫情防控压力之下，跨地赛事长期停摆的州市并非个例，远有半年前的红河州，近有如今的普洱市。在这种情况下，西畴县一中的外出比赛任务加码，按程联飞的理解只有一个原因：“州教体局也知道，八个县市的哪个学校练得最勤？”

他也盼着跨县的比赛能来得更早一点、来得更多一些。否则只能继续打分组对抗：把初高中女足从七年级到高三年级的队员平均分配。不过，仅有这样的比赛显然不利于球队和队员的成长，“我们这次来开远，不论跟自己过去的成绩比，还是跟对手的场上竞争力比，都有所下降，主要原因就是队员太缺少比赛经验。”

在县里一枝独秀，往往意味着对手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和你切蹉交流，而比赛本身的乐趣，往往也是队员最看重的。在这种情况下，西畴县一中的四支人马能到开远参赛已经是机会极其难得，而那些一年没有一场正式比赛的学校呢？

“教会、勤练、常赛”已是学校体育工作改革的大方向，也在实践当中被证明这三个方向的工作缺一不可。但对地处边陲的云南部分州市来说，解决这个问题或许还需要更多的思量与担当，只等待着疫情解除肯定不是办法。

在省级夏令营这个难得的舞台上，西畴县一中女足去年有了第一个考上大学体育教育专业的足球特长生。2020年，杨平金和三名队友一起入选云南省第三届青少年校园足球高中女子组最佳阵容，之后她代表云南队出赛全国夏令营，并入选全国分营最佳阵容。2021年高考后，她被昆明学院录取。

今年高考，师妹胡颖接棒，考上了云南大学体育教育专业（校园足球人才）。根据本届夏令营的竞赛规则，她代表母校参加了高中U19女足的比赛。或许是为了给弟子一个美好的回忆，程联飞在8月18日最后一轮对阵开远四中时，让胡颖担任场上队长。

作为半路出家的基层教练，程联飞深知自身的不足，也一直盼望着自己的队员成长为专业的教练，为校园足球的发展注入至关重要的新血。他不知道杨平金和胡颖大学毕业后会不会回西畴，但她们基本上不会离开云南，也肯定不会离开足球。

本届夏令营活动专家组成员之一、云南大学体育学院副院长陈恒兴告诉《足球》，体育教育专业（校园足球人才）是云南省独有的本科专业，省内也只有少数几所大学开设。“这是2015年教育部针对云南足球师资严重匮乏的情况给出的优惠政策，”他说，过去的体育教育专业足球专项学生，进校后几乎所有的学校体育项目都得会一些，“相比起来，校园足球人才的培养方向更偏重足球教学能力，对校园足球的发展也更具有针对性。”

据了解，云南大学体育教育专业（校园足球人才）今年共有20个招生名额，胡颖能脱颖而出并不简单。“这届夏令营我也留意到西畴一中的球队，知道他们地处偏远、训练刻苦，能出四个队很不容易，但确实没想到他们也有人考进了云大的足球学院。”陈恒兴说，“这说明人家不光是抓普及，也在尽力培养自己的校园精英球员和师资后备力量。”

“这是我最后一次代表西畴一中参赛，我对母校最深的记忆几乎就是每天清早跑步、傍晚踢球的日子。”胡颖说，从初一到高三和程老师朝夕相处六年令人难忘，“很感谢他对我帮助，希望将来参加工作的时候，我也能做一名像他一样称职的足球教练。”

胡颖之后，高中女足现任队长、开学即将升入高三的王晶晶决定继续这条足球升学之路。“足球让我找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她说，“我们有同样的爱好和梦想，都希望将来能回到校园里，回到足球场，继续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

面对来年的高考，王晶晶有三大任务：抓学习、降体重、参加足球特长生专项测试的校外机构培训。而杨平金去年考上二本高校、胡颖今年考取211院校的先例，无疑给了她足够的动力和信心。

8月22日公示的“2022年云南省青少年校园足球夏令营活动最佳阵容名单”上，西畴县一中有三名U19、一名U16女足队员入选，分别是王晶晶、罗昌爱、周进仙、杨世芊。如无意外，四人将获得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她们的足球升学路也会变得更宽阔。

在夏令营驻地红河技师学院的树萌下接受采访时，胡颖和王晶晶都认为，程联飞不论作为师长还是教练，对她们都很好。针对程老师对自己早年没怎么踢过球的遗憾，以及对自身执教力提升空间有限的自责，她们的看法也一样：“对一个不是足球专业、一个那么好的人来说，他已经做得够好了，我们无法要求更多。”

在她们眼中，程联飞是个幽默、耐心、认真的教练，愿意为了球队付出所有的努力，不愿挫伤球员对足球的热情。“大家都很喜欢他，也喜欢这样的带队方式。”王晶晶说，“虽然他有时候讲话有一点啰嗦，毕竟是个中年人，但我们从来都不会讨厌他。”

王晶晶是在四川上的小学，六年级开始尝试踢足球，到西畴县一中后继续踢球算是顺理成章。而在胡颖的记忆里，自己是七年级时在一名已经入队的女同学鼓动下，才报名参加了校队。“现在回想起来，足球对我的影响真得很大。”胡颖说，足球不止决定了自己的升学方向和生活方式，还极大地改变了自己。

“我从小就性格很内向，和别人相处、做某件事情也是那种慢热型的人。可是在西畴一中踢球的这六年，性格变得开朗起来。在场上和队友相互接应、大声交流的过程里，也锻炼了自己的交往能力。”她说。

在王晶晶看来，最近两年比赛打得少，就更就应该珍惜参赛的机会。“我们县城是个小地方，如果不是程老师带着我们天天训练、努力争取，来开远踢球的这种机会非常难得。”她说，每逢有机会和强队比赛，程老师总是让她们大胆地争抢，虚心地积累。

第四轮0比5负于红河县一中的比赛过后，王晶晶承认，对手的整体实力、个人技术、比赛经验都强于本队。不过，从大比分失守的比赛学到东西、看清差距之外，这位队长认为本队的表现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我们也打出了我们自己的配合。”

最后一轮对阵开远四中，明知这个对手的实力更强劲，王晶晶和胡颖仍能以平常心对待这场几乎没有胜算的恶仗：“好好休息，认真准备，珍惜比赛的机会，争取比今天表现得更好一点就行。”

同日的另一块场地上，开远市青少年活动中心主任、本届赛事主要负责人段永灿老师在关注着开远四中女足。这位资深校园足球人的观点是：“校园足球培养职业球员显然不太现实，培养足球专业大学生也不是它的唯一目的。我觉得，校园足球最大的意义，在于足球的教育功能，在于足球给人带来的积极影响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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