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乐多体育 | 发表于:2022-11-24 | 阅读:51次

十七岁之前,我的愿望是喝最烈的酒,睡世间最美的儿郎;十七岁之后,我的愿望是马踏西域,鸡犬不留。

可如今我只能被困在森森宫苑里,任春色年复一年,寂寞宫花红。

「何日,提携玉龙杀尽天下敌,我沈家儿郎自该马革裹尸,流芳青史。」夜色平静如水,华丽巍峨的望舒宫内,我手持红缨枪舞得行云流水,凌冽的枪尖划破寒冷的夜风,发出如裂帛般的声响,让我不由自主想到西域长河落日,烽火狼烟。

须臾,已经是满头大汗,我用衣袖胡乱抹了一把,将红缨枪漫不经心往身后一抛,抄起石桌上的烈酒烧刀子,仰头胡乱喝了起来。

火辣辣的酒水有的流入喉咙,有的顺着脸颊和嘴角滴落,所过之处,酒水混着泪水,如熊熊火焰烧过深秋的草原,烈火燎原,寸草不生。

「夫人,别喝了。」宫女白虹冲了上来,泪眼婆娑,试图抢夺我手中的酒壶,「您不能再喝了,今上下午就传了旨意,晚上要到咱们宫里来,您这般醉生梦死的样子,叫今上看见了,可如何是好……」

「他也知道我这是醉生梦死,他也知道我在这皇城里的每一日都生不如死,又何苦把我弄进宫里来?」酒劲上头,怒火攻心,我只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和白虹抱在一起号啕大哭。

白虹,取名于古时的白虹宝剑,她是我入宫的陪嫁,也是从小伺候我长大的丫鬟,沈家破灭后,我二人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姐妹。

白虹骤然停止了哭泣,抱着我的手忽然变得僵硬起来,我能感觉到她浑身都在剧烈地打哆嗦,恍如筛糠一般。

除了皇帝御乾华,没有人能让曾经陪我驰骋沙场的白虹,感到如此畏惧和不安。

2

「你就如此恨我吗?」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亦如我所预料的那般,那个令我憎恶到骨子里的人不请自来了。

我松开了白虹,起身平静地看着御乾华,他穿了一身黎色的长服,肃穆而凌冽,束发用的是象牙黄的玉冠,亦如从前我们在一起时的衣着和装束。

但我知道,这样的装扮极其不衬他,他适合月白色,也对月白色情有独钟。他生得白皙而阴柔,面如冠玉,容颜犹胜花容月貌女子三分,当年出征西域诸国,受尽了边关的冷风和烟沙,别人的脸都变得粗糙泛黄,唯有他的一张脸依旧白皙如雪。

他喜欢穿白衣,因为他最钟爱的女人,和他青梅竹马的皇后喜欢。

但我不喜欢,皇后是西凉的公主,身上流着一半西域人的血,高鼻凹眼,容色皎白,是典型的西域人样貌。

沈家驻守西疆数百年,我的父兄,我的叔伯,我无数祖先都死在了沈家军和西域人的争战里,一排排的牌位摆满了偌大的祠堂,我永远无法放下对西域人的恨,纵然如今整个西域诸国都已经被灭。

「御乾华,你就半点不记得从前的诺言了吗?」我眼中含泪,直勾勾地望着他,面色悲怆,这么多年了,他的心里对我可有半分愧疚呢?

那是在征伐车莎国的时候,车莎占据了山川地势之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眼看着军中粮草一天天地减少,但车莎国却久攻不下,包括久经沙场的沈家军在内的很多士兵都红了眼,眼看军心一点点变得躁动和漂浮,我急得整宿整宿地不能入睡。

唯有御驾亲征的皇帝御乾华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也是这样漫长的夏夜,也是这样的明月清风,他掀开了我的营帐,约我到外面走走。

我们坐在浩瀚的草原上,喝着烈酒,谈笑风生。他说要做明君圣主,国泰民安,八方来朝,毕竟先帝时期割地赔款,实在是丢尽了大黎的尊严。我说要开疆拓土,名垂青史,不负沈家世代将门之名。

「如此你我定要做一对难得的圣主良臣。」酒到深处,豪情万丈,他拍着我的肩膀重重地承诺,又说等到平定西域诸国,为我父兄沉冤昭雪后,给我裂土封王,让我统帅千军万马,纵横于天下。

「可后来呢,你却对世人说我战死沙场,将我改头换面,活生生囚禁在这宫苑里,斩断我所有的期待和雄心,我每天都活得生不如死,浑浑噩噩,你要我如何不恨你?」

「可我当时并不知道,你是个女子。」他犹在辩解,「若早知道那个与我勾肩搭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痛快杀敌的沈贤弟,是女儿身,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许下诺言的,不会让你耿耿于怀至今,痛苦伤心至今。」

「伐车莎,灭大宛,平安息,我陪你南征北战,为大黎江山社稷立下了赫赫战功,仅仅因为我是个女儿身就要抹杀我的一切吗?」我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他。

「本朝并没有女子不可带兵打仗,为官做宰的规矩,你不过就是贪图沈家军的兵权,怕沈家东山再起,功高震主罢了。」

3

早在几百年前太祖建立黎朝的时候,就封了沈家先祖为定西侯,世代镇守西疆。

几百年的经营下来,沈家在西疆的势力已经牢不可破,又因为西疆远离中原,天高皇帝远,所以西疆的大小事宜几乎都是沈家说的算,名义上为侯爵,实际早已是割据一方的诸侯王。

但这样无与伦比的荣耀也是有代价的,且不说西疆恶劣的气候,频繁的风沙,仅是对中原虎视眈眈的西域诸国,就是沈家的心腹大患。

沈家奉命镇守西疆,而除了和高昌王联姻而成为大黎藩国的西凉国,其他的西域诸国总是时不时会和大黎爆发摩擦甚至是战争,无数沈家的儿郎都是这样死在战争里的。

他们打小就开始舞刀弄剑,学习如何行军打仗,随时都做好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准备,这是他们的宿命,也是他们的责任。

既然享受了沈家所带来的荣华富贵,那么就要做好为沈家牺牲的准备。很有可能,昨日还教授他们武艺的叔伯,和他们一起喝酒策马的兄弟,明日就断胳膊断腿,甚至死在了战场上,尸骨无存。

但在我十七岁之前,我从未真正触碰到战争的残酷。

沈家多儿郎,我是沈家三代中唯一的女儿,和我同一辈的,我有七个堂兄,三个同胞兄长,其中十哥又与我是龙凤胎,其实在我下面还有个妹妹,与我和十哥一起出生,只是她生来体弱,还未等到洗三就去世了。

在我出生时,盼女心切的祖父直接就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长辈们誓要将我培养为大家闺秀,不惜跋山涉水花重金从京城半胁迫请来几个女官,教授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最终却被我折腾得近乎疯魔,不约而同地掩面感叹,朽木不可雕也。

我厌恶和大家闺秀有关的东西,我总想着,我虽然是女儿身,可和男儿也是没有分别的。

我喜欢和兄长们一起读书,一起练武,一起策马狩猎,一起去花楼喝花酒,调戏美姬。与我同胞的十哥沈长风生来体弱跛足,不良于行,但此事却鲜为人知,于是我便时常装扮成男儿,以十哥的名义出去厮混。

父兄叔伯们见我无药可救,又宠溺于我,也就随着我去了,只是总叮嘱兄长们要照顾好我,我虽然也习武练兵,甚至一支红缨枪耍得比几位兄长还要厉害,在用兵之道上有也颇有天赋,但是从未上过战场。

他们总说,沈家就我一个女儿,自该是活得潇洒肆意的,喜欢练兵也好,喜欢习武也罢,都无所谓的,开心就好,但没必要去见识战争的残酷和惨烈。

我也这样觉得,我虽然向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英姿,也幻想过封狼居胥的丰功伟绩,可是我并没有勇气直面战争中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烈,我只想在家人的庇佑下,潇洒肆意地过一辈子。

如兄长们一样,喝这世间最美的烈酒,睡这世间最美的美人,直到十七岁,我都是这般想的。

4

十七岁的上元夜,是我人生的转折点,那夜发生的灾祸,让我毕生都无法忘记和释怀。

因为有着沈家的护卫,所以寒州城也颇为繁荣安宁,上元节,是汉家最隆重的节日之一,城中灯火如昼星如雨,处处车水马龙,歌舞升平,但谁也没想到这盛世太平下,潜伏着的是巨大的危机。

那一年,车莎国遭遇了大雪,粮食减产,牛羊死伤无数,在此之前他们曾几次试图到大黎的边塞抢掠打草谷,却都因沈家军的骁勇善战而溃不成军,可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在上元夜动手。

彼时我正坐在城中的明月楼上,搂着貌美如花的少年郎,一口烈酒一口点心,观赏着城中流光溢彩的上元夜盛景,耳畔忽然传来山崩地裂的轰鸣,接着脚下就是一阵天塌地陷般剧烈的摇晃。

城门方向传来厮杀的兵戈声,片刻前还兴致勃勃观赏灯会的百姓开始如疯狂的老鼠一般四处逃窜,人头攒动,混乱不堪。

我大惊失色,推开了少年郎,匆匆忙忙跑下楼,抓住人迫切询问,原来竟是车莎国用火药炸开了城门,和大宛、安息的军队一起打进寒州城。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发疯般地狂奔回府,却在半道上被白虹和青霜拦住。

「小姐,您不能回去,车莎的军队已经打进沈家了,侯爷知道您在外面,特地让我二人来护佑小姐逃出城。」青霜一把将我拉下马,斩钉截铁地说。她二人自幼伺候我长大,是父亲精挑细选培养出来的女兵,力气远胜于我。

「父亲母亲呢,还有兄长们,他们如何了?」我紧紧地抓住白虹的衣襟,满心期待地看着她,希望能获得一个肯定的回答,比如他们已经逃出城了,比如已经聚集了沈家军将敌军打得落花流水,此时只是来接我出城避难而已。

「敌军来势汹汹,猝不及防,沈家军还被人下了药,老爷和几位公子已经是凶多吉少,您是沈家最后一丝血脉了,小姐,随我们走吧。」白虹冰凉的话语,戳破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松手,放开我,我要回去。」我疯狂地挣扎着,试图挣脱白虹的束缚,颈后却传来一阵剧痛,青霜给我一手刀,将我打昏了过去,朦胧间我听到她说快走之类的话。

我被二人护着逃出城,藏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再次醒来,已经是三日后。

掳掠洗劫的敌军早已撤去,昔日繁华昌盛的寒州城断壁残垣,一片死寂,大街小巷堆满了尸体。一些侥幸活下来的人,站在自家房屋的废墟边,面容枯槁,失去丈夫的女人,失去孩子的母亲……

他们麻木地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死去的亲人的尸骸,沙哑着嗓子哀号着,有的人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麻木地僵硬地看着亲人尸骨,所过之处,无一例外,整个寒州城一夕之间沦为人间炼狱。

我已经不敢去想象,我所熟悉的家,昔日那个富丽堂皇,充满着欢声笑语的定西侯府,会是何种模样。

我颤巍巍地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红漆木门,目之所及,是暗红色的、早已经凝固的血迹,还有横七竖八、胡乱躺满院落的尸体,偌大的院落,没有半点生机和人气,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还有毒辣的日光下,围着尸骸和血迹嗡嗡乱叫的苍蝇。

大堂兄、二哥、父亲、祖父、叔伯……越往里走,我看到了越多亲人,他们手里握着兵器,尸体上布满了伤口和羽箭,瞪着一双眼,死不瞑目。

5

在地下室,我见到了气若游丝的十哥,倒在他身边的,是早已死去的三哥沈长亭。

「十哥,你怎么样了,我扶你出去,我带你去找大夫。」我扑上去,抓出了十哥的轮椅,他不良于行,全靠轮椅才能行走。

「别傻了,长蘅,我中了敌人的飞箭,活不了多久了。」他一如从前温和地笑着,面色却苍白如宣纸,用手帕轻轻地掩住口鼻咳了起来,展开,是浓浓的黑血,我这才注意到,他腹部似有伤口,血迹早已凝固。

「父亲、叔伯、还有其他的兄弟都死了,四哥拼了命,护着我躲到这密室,就是为了等你回来。」十哥说着,颤颤巍巍取出一卷羊皮纸和木符交到我手里。

「这是沈家的兵符,虽然大部分已经被灭了,但是魏淮、林轲也带了一部分人逃了出去,他们如今就藏在城外的白猿谷中,魏淮、林轲是父亲的亲信,那些人都是沈家军的精锐,你带着兵符找到他们,他们自会奉你为主。」

「这地图是沈家藏宝图,你顺着上面的路线,就能找到沈家世代埋藏的钱财,日后你可以用这些钱招兵买马,重振沈家军,记……记住了吗?」或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十哥又猛然咳出了一口鲜血。

「记住了,我都记住了。」我紧紧握着他的手,泪眼婆娑,「十哥,你告诉我,为什么车莎国的人会有火药炸开城门,为什么大宛和安息的人会和他们搅在一起?」

火药是黎朝的发明,为军中重器,世代保密,除了黎朝的军队外,世间再无第二个国度拥有,而车莎和安息国更是去年才因为草场的事情爆发战争,怎么如今就联合到一起了呢?

「是西凉,这火药是西凉世子妃送给车莎国的,她是大宛的公主,两个姐姐一个是车莎国的太子妃,一个是安息的皇后,这次三国联合攻打寒州城,也是她一手促成的。所以你要记住,日后一定不要放过她们,哪怕西凉如今是大黎的藩国,也是一样的。」

「我发誓,十哥,我发誓。」我抹了一把泪水,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举起双手:「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踏平西域,车莎、西凉、大宛……一个都不会放过。」

十哥紧握着我的手沉沉垂下,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靠在轮椅上,再没有半点声息。我瘫痪在地上,一遍遍念叨着方才的誓言,每说一次,心中的恨意就加剧一分。

在安葬了家人后,我带着兵符,找到了沈家军的旧部,以女儿身行事只怕多有不便,于是我束了发,服了药,开始以沈家小公子,也就是我同胞的龙凤胎兄长沈长歌的身份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我们是孪生,本就长得像,我又服了药,这是沈家收藏的一种邪药,女子服用后会变为石女,红脉断绝,胸部变小,脖子生出宛如喉结的肿块,彻底断绝生育怀孕的可能,再稍加修饰,并与男子无二。

我以沈家的名义给朝廷去了信,详细讲述了西凉世子妃在此事中的罪孽,可当时在位的先帝却反怪沈家驻守西疆不力,不仅没有赐予他们最后的哀荣和追封,还剥夺了他们生前的爵位,对西凉则是特地下旨安抚,说西凉国只是被人利用,让我不得追究西凉的过失。

我终于明白了,在帝王眼里,黎民百姓也好,功臣良将也罢,都只是一时的工具罢了。先帝国库空虚,离不开西凉每年上供的巨额财富,也畏惧西凉的兵强马壮,所以他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袒护西凉,而沈家世代忠良,忠心耿耿,所以他可以不辨忠奸地打压和谴责。

没过多久,先帝甚至把自己亲儿子,十二皇子御乾华送到了西凉去,给西凉王养老。

消息传到寒州的时候,我正在书房抄写兵书,我用尽了平生的力气,在宣纸上重重写下了西凉二字。从前我总觉得车莎是罪魁祸首,如今看来西凉的为虎作伥才越发可恨,即便是藩国又如何,待我马踏西域的时候,第一个要灭的就是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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