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年足球回忆

黑白格的足球滚落到我的脚下，我看看它，又看看自己的凉鞋，用力地踢给了我的小伙伴。

街道上只有几个个孩子砰砰地来回踢球的声音，时不时叮铃铃骑着二八大杠下班的大人，或者偶尔路过的夏利、捷达、桑塔纳和尼桑轿车。

夕阳西下，我拎着踢断了鞋链的凉鞋，快乐地跑回了家。

那是我第一次触碰足球。这是一九九六年，一座河北小县城里的一条普普通通的街道。

很快，家长们在我们的软磨硬泡下，给我们统一买了第一件装备 -- 双星足球运动鞋，黑色的鞋面，鹅黄色的胶底，以及绿色的醒目的双星标志。

在没有接受到任何专业足球教育的前提下，小伙伴们开始进行最重要的两件事：分成两拨，寻找球门，确定门将，那就开干了。

我在最开始的时候，光荣地充当了守门员的角色：门将。球门呢，就选定了邻居家的胡同口，球进门了，就是把球射进深深的胡同里面，而且，胡同两头都是通的， 很可能在捡球的时候，从胡同的这头，跑到胡同的那头，冲到田野地的杂草里，把球拿回来。

球高出横梁自然就不算进了，横梁具体多高，谁也不知道。大家统一觉得高了，那就是超出横梁了。

但是我们乐此不疲。

慢慢地，问题就出来了，因为街道上有很多大铁门，而我们踢球，常常从安静的中午开始，于是邻居们的午觉，就被这群不知疲倦的孩子们打断了。

很多家长吹胡子瞪眼吓唬我们，没收我们的足球，还拿着木棍扫帚铁锹把我们轰走，然而，根本无济于事。

气愤的足球小将们在那些人没收足球之后，气不过，开始用砖头砸玻璃，几次都差点演化成更大的冲突。

你经常能看到一个大人，骑着二八大杠，拿着扫帚，在热得不能再热的仲夏，追着一群拿球跑的少年。

抓住了谁，那肯定是谁的家长亲自去领了。邻里邻居的，也不好说什么，教育了一番以后，等下次门继续被踢开吧...

孩子们总得有个地方玩儿才行。

在街道里，三四十元一个的皮革足球，最多踢三到四周，就被水泥地面磨得面目全非，甚至经常鼓包、被踢爆。 而我们的双星球鞋，也经常磨得见了底，或者破了面，经常能看见脚指头，或者被尖尖的石子扎到鞋底的袜子里。

大家歇下来互相聊天的时候，就喜欢比较彼此的球鞋、球衣、球袜。看看彼此球鞋磨损的位置，知道对方喜欢踢内旋还是踢外旋，喜欢用脚面、脚尖还是脚背踢球。脚太热了，都脱了鞋凉快凉快，就能看到，有的人是大拇指的袜子破了，有的人是小拇指的袜子破了，有的人整个脚后跟的袜子都磨没了，活脱脱把袜子穿成了袜蹬。 而且更进一步，看球鞋的大窟窿，还能看出发力的瞬间，这个小球员喜欢是收脚还是延伸，很像台球的长短杆发力的区别。

就这样踢了一段时间，邻居、来往车辆、行走的路人眼见着这群孩子踢得越来越壮，球速越来越快，球也越飞越远的时候，必须给这群娃娃找个封闭的地方玩球了，隔壁刘大爷的眼镜都被飞进院子的足球打碎了好几个了。

终于，在家属区大人们的帮助下，帮我们清理出一块空地，变成了我们专业的第一块足球场。

于是，被打扰午休的人，从街道的几户邻居，变成了整栋楼的邻居。

这是个长满杂草的巨大空地，凹凸不平，且尘土飞扬。

球场东面的球门，是两棵一人来高的小槐树，而且种植得非常艺术，两棵树的间距，刚好类似一个足球门的距离，门高完全靠脑补。

球场西面的球门，是一个巨大的电线杆子，和拉着它的斜着的钢丝线，所以，是一个斜着的梯形的门，门高也是靠脑补。 所以我们以地面球和不太高的半高球进球为准。

场地的西北角是一个巨大的茅坑，茅坑旁边，是表面上晒干的大粪。

概率这个东西非常玄妙，你越是小心翼翼，就越有可能发生什么。

球经常被踢到晒干的大粪上。 我们准备了一截很长的竹竿，放在粪池旁，用来勾那些被踢到大粪上的球。 一般情况这样都是没有问题的，我们都能把球勾出来继续踢。

但是总有不一般的时候。

有一次，球被踢进了粪池的死角，很类似于球门的死角，守门员飞起来也无法够到的那种。

按照规矩，谁踢的球谁去捡。

于是那个把球踢过去的小伙子，一脚就踏进了那个粪坑里，第一脚踩上去，他感觉是干的，内心放下了警惕， 想靠速度和轻盈的身段，把事情搞定，于是快速补上了第二脚。

他就在我们面前，掉进了半米深的粪池里。

眼睛貌似已经被熏得睁不开的他，回头望着我们，在炎炎夏日下，他脸上那两条黑黑的缝闪着晶莹的泪珠。

我们所有人都鼓励他先把球捡回来。

他就那样，像趟一条小河一样，趟过去，把球扔给我们，然后脸迅速变白。 一路小跑回家。 据说小伙家里的老人，用凉水给他冲全身粪的时候，都几乎臭得晕了过去。

而我们秉持着团队第一的原则，宣布当天休战，刷一下这个球，然后晒干，并决定第二天找一个新的球代替。

从夏天到冬天。 我们经常无缘无故地被场地的小坑绊倒，被踢起的石子误伤，皮肤被杂草割破。

但是那也无法挡住足球的热情。

夏天，太热了，就去咕咚咕咚喝最清凉最甘甜的自来水。 冬天，在厚厚的一层雪地上，摔倒了，直接吃口雪，起来继续跑。每次，裤子都湿透了，像灌了铅一样沉。

速度和力量，就这样慢慢提升起来了。 我们的足球，也慢慢变成了更好的牛皮球，真皮球，直到后来，变成九八年世界杯用球。

现在还记得，看世界杯足球的故事，都是非洲的孩子，未成年的或者刚刚成年的，一针一线，去手工缝制世界杯足球。

不止足球，球鞋、护具也都在慢慢地升级。

会有小伙伴，从头带、护肘、护腰、护臀、护膝、护腿板，加上长袜和防晒服，大家都亲切地称之为木乃伊。 清楚地记得那次比赛，炎炎夏日，开场仅仅过了十分钟，他就下场说，太热了，我先脱了咱们继续踢。

后面大家又买了全是钢钉的真皮足球鞋。 最重要的，是统一的队服。比如国家队的像英格兰、意大利，俱乐部的像曼联、拜仁慕尼黑。

把队服印上自己喜欢的号码，学习自己喜欢的球星。

比如，贝克汉姆的任意球，齐达内的精妙穿插，德尼尔森的眼花缭乱的盘带技术， 吉格斯球不变线人变线的过人技巧，罗纳尔多的极限变线，迈克尔欧文的灵活盘带， 善于头球的比埃尔霍夫，以及跑不死的内德维德。

少年的梦，都是那时候点燃的，比如知道了很多的足球故事，像法国队长德尚，也是从街道踢，一直踢成了世界冠军。 那个时代的群星闪耀的时刻，都在这些孩子的足球萌芽时代，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一项运动，会慢慢占据一个人的生活，比如玩游戏，也喜欢玩热血足球，看动画片，也喜欢看足球小子，买足球小子的画片、贴纸，买球星主题的圆珠笔、铅笔、书签。就连看小说的，写小说的，都会发现足球的痕迹是那么的深。

当时有一部小说印象特别深，记得说刘备是后卫，用左屁股蛋子挡住了对方的一次进攻，又用右屁股蛋子挡住了对方的一次进攻，门将诸葛亮，一口气扑出了对方前锋孟获的七个单刀，七擒孟获。时间太久远，实在是想不起小说的名字了。

足球为什么是世界级运动，其实只要亲身经历其中，就会有很大的感触。

就连孩子们的球队，都开始有统一的队服，有萌芽的战术站位，开始注意主客场，彼此在小城市不同的球场之中相互较量。

只要你想认真做点什么，你就能感受到快乐，以及搞笑。

快乐在于行云流水般的配合，在于长传冲吊的精准，在于二过一的默契，在于防守反击的整体爆发。 足球更能感受到团队的强大配合、冲锋的势如破竹、以及呐喊的山呼海啸，这些都是篮球有时候无法比拟的。

搞笑的就是，拉胯是从小时候就开始的，不必等到长大以后。有些队友，不管配合了多少年，一到关键时刻，那表现，就像另外一个队伍的另外一种风格的球员。

你指东，他一定要打西。

踢着踢着，城市越踢越小，互相约战，那就好比，小王庄克罗地亚对阵一街英格拉，小王庄的路易斯菲戈和一街的贝克汉姆，注定要在放学后，有一场硬碰硬的较量了。

在当年，周四的足球之夜，周五、周六、周日晚上，五大联赛的转播，几乎都是熬着熊猫眼看的。 说是五大联赛，其实主要是意甲、德甲、英超 当时感觉西甲和法甲热度没有其他三个高。

意大利的防守反击、德国的高举高打、英超的华丽配合，甚至都是根据自身身体条件量身打造的优良战术。 只有亲身融入体育运动之中，才能深刻理解速度、力量和节奏的精妙之处。

就像2022 NBA 总决赛，库里总能以小吃大， 节奏的变化以及关键时刻力量对抗的巧劲儿和摆脱技巧，都是在体育运动中通用的。

九八年法兰西世界杯，可能是我这一代人踢球最经典的回忆了。 漂亮的巴西女球迷、亚洲球队难求一胜的魔咒、齐达内决赛的两粒经典进球，都永远尘封在了记忆里。

九八年以后呢？

我不再是少年，电视台的动画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足球小子，变成了灌篮高手，从猛虎式射门，变成了流川枫樱木花道的故事。 我的鞋盒，也从双星球靴、回力球鞋，变成了麦迪一代、韦德三代。

那些年的足球场，也慢慢变成了篮球场。

想起一个很小的花絮，在网吧盛行的那些年，一群还是少年的我们，看到一群中年男人，在玩最早的红色警戒，而正少年的我们，玩起了当时最流行的 dota。

斗转星移，dota 也变成了当年的红警。

这就是我在小城里，关于足球的故事，少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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