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乐多体育 | 发表于:2022-12-15 | 阅读:68次

围绕在肥妹身边的其实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球队、教练、人的关心、比赛得到的回报,但这些东西不是全部,现实困境是无法被忽视的,需要用不断的坚持努力和外部条件的改善来突破。

文 | 谢婵

编辑 | 赵磊

运营 | 绘萤

宿命般的对抗

肥妹本名叫陈智慧,是个听障女孩,她也是“亚洲最好的聋人女子五人制足球守门员”。

所有人都觉得陈智慧很胖,她自己也觉得,教练给她取了外号叫“肥妹”——“胖胖的,跑不动,不如守门去”,肥妹就这样成了一名守门员。

那是2013年,在湛江特殊教育学校读高中的陈智慧入选了学校组建的聋人女子足球队,这支球队是为了应战2015年的广东省残运会,由教练郑国栋组建,他曾带着湛江聋人男足拿到了2005年全国聋人足球锦标赛的冠军,还带队参加了2008在希腊举办的首届“聋人世界杯”。

入队之前,陈智慧没有踢过球,她9岁才上小学,当时还在读初一。她并不是一开始就当守门员,她打过后卫,在场上像木桩一样站着,不太能跑得动。郑国栋让她去练守门,射门的时候大家毫不留情,球打到肥妹脸上,她蹲下来哭,说“让我坐一会儿”,很快又站起来接着练。

守门是一件很苦的事情,要用尽全力扑出去,要做好摔跤和被球砸中的准备。肥妹起初是很怕的,尤其是看见球飞过来的一瞬间。教练跟她说:“其实你这么重,打到一下也不会怎么样的。”肥妹就开始尝试用身体接球。

对肥妹来说,飞扑是最难的,脚步在什么时候移动,在什么时候扑出去,都需要反复练习。有一次去土耳其打比赛,郑国栋看着她飞扑出去,正常人来说能飞出去一米多远,但肥妹只能飞出去几十公分。“没有办法腾空跳跃起来,身子太重了。”许多对面的球员因此追着她打。

越扑不到球,肥妹越急,越想用身体去挡。有好几次扑得很急,腿受了伤,第二天涂了点油继续,急扑出去,继续受伤。

肥妹后来在五人制足球里踢得比较好,也是因为五人制里不需要太多飞扑出去的动作,她只需要反复练习跪着扑出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颗飞来的球。一个矮矮胖胖的女生,在球场上一遍又一遍扑出去,想要用身体去挡住飞来的球,一次又一次忍受球砸过来的疼痛,几乎是一种宿命般的对抗。

肥妹第一次出国是2015年参加聋人五人足球世界杯,比赛在泰国举行,对手都是成年组的世界强队,巴西、俄罗斯、伊朗、法国、西班牙、日本。反观自己的队伍,一支来自广东湛江特殊教育学校的足球队,要去对抗别人的国家队,郑国栋觉得“挺悲壮的”。

她们要面对的每一个对手都很高大,肥妹是队伍里最高最壮实的姑娘,也只有1米63,但对手队伍里,最矮的都比她高,一眼望去,全是1米7、1米8的大高个儿。有一个队员每次上场前都很慌,郑国栋要不断给姑娘们做心理建设。

当肥妹接受了那颗会随时砸向她的球之后,好像就接受了任何东西,没有什么是可怕的。她每一场比赛都在拼尽全力阻挡,五人足球场是一块块拼装的胶板,比赛完了,她的脚上青一块紫一块。

那时候肥妹年纪小,表现又突出,比赛最终拿到了第13名,比赛结束后,意大利男队的队长还特地过来找她合照。

▲ 陈智慧在踢球。像素笔记 / 摄

足球击破人生的围墙

肥妹出生在湛江的农村,一两岁时对声音没有反应,父母送她到县城检查,才发现她听不见。郑国栋自嘲,“我们这里属于蛮荒之地”。因为家境贫寒,肥妹没有接受相关治疗。

9岁时,肥妹进入湛江特殊教育学校,从一年级开始读,身边的同学都比她小。肥妹家境不好,在学校里也会经常被家里的电话叫回去,帮忙砍甘蔗、做农活。对她来说,砍甘蔗真的太痛苦了,不仅枯燥重复,还经常累得腰酸背痛。家里的生活,也一样沉默枯燥,除了干活、睡觉,就是看电视。

上学也是枯燥的,肥妹每天在学校里过着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郑国栋在带队踢球前,曾在湛江特殊教育学校当过语文老师,他觉得特殊教育学校里的孩子,越长大,越难以理解课堂上教授的知识,和世界的连接会越弱。

肥妹没有什么朋友,也不习惯跟人交流。但足球是最美妙的那件事,教练和球队的出现是肥妹生命里非常重要的一个转机,足球是个集体运动,这是肥妹走向集体和社会的第一步。

被问到“你喜欢上学还是喜欢工作?”肥妹很快给出自己的回答:“喜欢踢球。”

刚开始练球的时候,郑国栋会在操场上等着这群女孩。在晚自习开始之前,她们有40分钟的时间可以肆意玩球,那时候一些老师路过操场,都要发出惊叹:“这些孩子在班里也不说话,怎么一来这里踢球玩得这么开心?”

刚开始接触这些孩子的时候,郑国栋从每个人身上看到的都是差不多的性格,自闭、自卑、脾气暴躁、容易猜疑,稍微发生一点摩擦,几个女生吵架,第二天都不来踢球了。

郑国栋理解,她们之间缺乏的是一种无障碍的沟通,“清晰表达出来有难度,对方的理解也不是很全面,郁闷表达不出来,觉得别人不理解,各种情况都混杂在一起,就造就了聋人一些独特的性格,形成了这种隔阂”。

许多孩子在过去的生活和家庭里是隐身的。2017年的聋人奥运会开始之前,有位队员的妈妈转发了相关报道,她的朋友们才知道这个家庭里有个听障女孩,过去的许多年里,这位妈妈一直觉得这是难以启齿的。

一位家长告诉郑国栋,自己的孩子原本跟家里人不沟通,一回家就把自己锁在房间,吃饭的时候要等别人吃完了才出来单独找吃的。但踢球之后,家里人发现她越来越愿意跟人相处了,有时候拿着球,带着村里的几个小孩,找一片空旷的地方就开始玩儿。现在,那个孩子开始用短视频软件记录自己的生活,偶尔也在网上跟网友直播聊天。

在竞技体育里,发泄和表达情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姑娘们虽然不说话,但声带是没有问题的,赢球的时候,她们会发出自己的呐喊,那种最原始的、直接的声音每次都让郑国栋感慨:“她们好像放开了自己,挣脱了一种枷锁。”

球场上所有的复杂情感发生的瞬间,帮助肥妹构筑起一个更完整的自我,那是一些她此前从未有过的体验,她在微信上打字告诉我们这一切:“比赛中如果输了,也会失落。有时候大家没有配合好,丢球了会难受,有时候和队友闹矛盾,也会不舒服。团队踢的好的时候,赢了,我就高兴,一起欢呼喊叫,拥抱。”

通过足球,肥妹走向了更大的世界。在她初三的时候,同村有个残障人士愿意娶她。父母都觉得这是好事,嫁了人,从此可以不再担心肥妹的生活,肥妹偏不,她想继续踢球。后来靠着省残运会冠军获得的六七千块奖金,负担起了自己的生活,坚持念完了高中。

肥妹现在有两份工作,她同时在麦当劳和一位听障人士开的小吃店里打工,对于肥妹来说,工作比上学好,工作至少可以赚钱养活自己,有钱,意味着有对人生的掌控权。

▲ 陈智慧在工作。像素笔记 / 摄

走向世界

从2003年起,郑国栋先后带出了近70个热爱足球的听障学生。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郑国栋说:“他们好像没有什么梦想,没有什么追求,每个人的眼神都是空洞的。”

那是郑国栋刚去学校时见到的场景。这是一所以接收盲人和聋人为主的特殊教育学校,学校封闭式管理,只有遇上国庆、五一这样的日子,学生才能离开学校。周末没有地方去,这里的学生睡觉、干坐着、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郑国栋替他们遗憾,“就在学校封闭,读完12年,然后出去,我觉得是挺惨的事情”。

在特殊学校里组建足球队的念头是从2002年开始的,那一年中国队史无前例打进世界杯。有一天,郑国栋看见一群小孩玩得很开心,对着瓶瓶罐罐和坏掉的篮球踢得起劲,那是他极少见到他们有活力的时刻。他想到组建一支足球队,给这群孩子们找点事情干,消耗他们的精力,好让他们不再把力气花在翻墙和打架上。

在男足组建的十多年里,郑国栋看见了一种改变在赛场上发生,孩子们被引导着教会什么是规矩,什么是挫折。

他常常跟来访的人讲起一个叫陈振华的学生,一个在学校里以“搞破坏”著称的人,家长几乎每个月都要来学校赔礼道歉。踢球对他的改变体现在方方面面,他后来再也没有犯过事儿,毕业之后,他自己创业,开麻辣烫店、开通讯店,一度想在镇上组织球赛。他还因为救火上过社会新闻,冲上3楼救下了一个小孩,郑国栋问他怕不怕,他说,踢球踢了这么久,对自己的身体和反应能力还是有把握的。

郑国栋在接受《中国青年报》采访时表示,足球本来只是一项运动,但在围绕它较量的过程中,羞涩的人变得开朗,怯懦的人变得勇敢,“有些学生一开始会比较偏激,但球场上的胜负经历多了,遇事处事会更从容,将来也更容易融入社会”。

但一支聋人足球队的组建和壮大,要面临许多阻力。在男队组建之初,校方和家长都不支持,大家的反应很激烈,“这些孩子本来身体就不健全,对抗性这么强的运动,如果受伤变残废了怎么办”。

女足的组建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起先没有人愿意来,许多人觉得踢球会累、会晒黑、会受伤,郑国栋靠着和学生们的交情到处游说,“能骗来一个是一个”,才勉强凑齐了一支队伍。因此,最早的队伍年龄跨度非常大,从小学二年级到初中的孩子都有。

一直到今天,凑齐人数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女子足球队已经7年了,很多人来了又走,当年首次一起夺冠的12个队员,现在也只剩下了5个。最多的时候,队里面也才10个人。

她们离开的原因普通而令人心碎,“毕业了,不想再读书了”“好像也赚不到什么钱”“踢球很累”。肥妹和其中一个人还有联系,那个遂溪的老乡还想继续踢球,但是家里不支持,现在出去打工了。

对于这支球队来说,时间是很重要的因素。学会足球、意识到这是一项怎样的运动,是一个比普通人漫长很多的过程。教健全人3节课能教会的技术动作,郑国栋要花上十倍的时间在她们身上。动作可以通过教学的视频被理解,但关节如何运动、如何保持肢体扭动的协调性,听障者理解得很慢,郑国栋有时候会跪在她们中间,提着她们的脚,让她们知道脚该如何摆动。

第一次真正打比赛是在广东省内,也是国内首次有聋人女子足球比赛,肥妹和球队以1:0战胜了肇庆队。肥妹形容那场比赛的优势,是湛江球队组建的时间更长,比其他球队起步更早。比赛结束之后,大家带着金牌回到老家,爸妈高兴地把金牌拿出来给所有的亲戚看。

也是因为组建时间足够早,当2017年聋奥会要在土耳其举办的时候,这支地方的足球队得到了参赛机会,直接组成了国家队去参加奥运会。郑国栋那时候接到了省残联打来的电话,对方告诉他,奥运会的代表团正在寻找一支女队,广东省有这个项目,但只有郑国栋手下的这支球队一直还在保持着训练。

三个月的集训时间是无聊的,国家队管理严格,回到房间里,可做的事情只有看电视或者洗装备。肥妹只出了两次门,去市区的广场吃了一点东西。那场比赛只有八支队伍参加,姑娘们最终获得了第六名。在肥妹心里,奥运会和其他的比赛都不一样,这是23届聋奥会以来,我国首次参加足球这个项目,第一次进入代表团项目名单,未来还有没有机会,要看缘分。

比完赛之后,全队的姑娘们去赛事城市萨姆松逛了逛,那是一个黑海沿海城市,肥妹觉得很舒服。抛开成绩,谁能想到当年那个17岁的听障姑娘,能靠着足球走出湛江、走出广东、走向世界呢?

2017年12月3日,首届U18女子聋人室内五人制足球世锦赛在泰国落幕,由湛江市龙仁足球俱乐部出战的女子聋人足球队为中国聋人足球夺得历史上首个青年世锦赛冠军。

▲ 陈智慧及其队员。像素笔记 / 摄

人生还有许多事情

自从去年6月份全国残运会结束之后,球队已经很久没有训练了。她们过去在沙滩上、在广场上重复每一次练习。球队的队员有些上了大学,有些去外面打工了。包括肥妹在内,只有四个人留在了湛江。肥妹又回到了快餐店的厨房。

几乎每一年春节,肥妹都在加班。其他的员工都选择了回家过年,肥妹自己留了下来,加班有三倍工资。2022年女足亚洲杯决赛的时候,肥妹正在麦当劳后厨,她偷偷拿出手机,看女足姑娘们踢球,厨房里到处都是监控,她只能看一小会儿,关上手机,过一会儿又拿出来偷偷看。

最后是组长告诉她,女足姑娘夺冠的消息,组长还跟她说:“妹子你们也很棒的,你们取得的成绩也是最棒的。中国女足没有拿过五人足球世锦赛冠军,你们起码拿过了。”

有比赛的时候,她们才会重新聚集在一起。从广州、东莞、深圳、佛山,又回到湛江,如果工厂不批假,一些队员甚至选择辞职,踢完球再回去找工作。

对于肥妹和球队里的其他人来说,足球是慰藉,但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回到现实里,打工才是要紧事。郑国栋说:“在聋人世界,他们可能需要一些梦想来支撑他们的现实生活,但是又得现实为他们的梦想创造一个延续下去的价值跟动力,在某些特定的时候肯定会有互相的影响。”

但打工不是一件易事。郑国栋经常收到队员的短信,“栋哥,我在广州找了半个月都没找到什么工作”。早些年,这些从特殊教育学校毕业的学生大多去了工厂上的流水线,不需要和人有太多沟通,但这几年,郑国栋发现,这些学生频繁换工作是常态,有队员给他发短信,“我又要换工作了……没有认同感和存在感,不善意的眼光,别人看不起我,不做了”。

郑国栋试过找一些资源,比如能招聋人的手艺工作室,让学生们在学校里学过的手工能发挥作用,但是碰上疫情,这个计划没有实现。他也试过让学生去做面点,但是健全人的世界总是仿佛有一层屏障,“那里可能只有她一个聋人,她做着做着就没有那种存在感、认同感,也待不久”。

相比早些年,现在情况已经有一些改善了。因为接触了更广阔的世界,足球队队员们就业的途径变得丰富许多。过去有比赛的时候,足球培训机构的老板看上了一些队员,想邀请她们一起做青训方面的工作,郑国栋原本还担心沟通障碍的问题,但是对方坚持,只要知道动作对错,考取教练资格证,做助教一点问题也没有。肥妹未来也想去做守门员教练。

足球托起她们人生,带来一些实际的改变。郑国栋常常被问到一个问题:聋人踢足球到底有什么用?他坚持足球有强大的教育功能,“(她们)经过足球规范的锻炼、经历规则的约束和要求,人会更加阳光、积极向上的。出去参加招聘,让人看到这个人的精气神不一样,招聘肯定是选这个人。一个人从专业队伍训练出来,又拿过这么多奖,肯定在自律性上、在工作能力上比普通学生更强,大家肯定都会这样想的”。

围绕在肥妹身边的其实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球队、教练、人的关心、比赛得到的回报,但这些东西不是全部,现实困境是无法被忽视的,需要用不断的坚持努力和外部条件的一点点改善来突破。

▲ 像素笔记 / 摄

自2020年起,腾讯会议旗下天籁实验室联合社会第三方机构和设备厂商等,共同发起“天籁行动”, 面向听障社会责任领域免费开放天籁音频AI技术,提升人工耳蜗降噪效果。通过“技术开放”和“公益救助”等形式,在听力筛查、人工耳蜗手术、言语康复训练等方面帮助听障群体听得清、听得真,更好地表达自我,发现自我和融入社会生活。

"腾讯天籁行动”正是天籁AI技术在听障领域应用的“技术价值外溢”,为两亿腾讯会议用户提供会议降噪,在亿级产品上进行了成熟验证后,保障良好的视频会议体验的同时,践行腾讯公司科技向善理念,在技术公益场景探索,解决社会问题,将社会责任真正融入产品及服务之中。

今天是第23个全国爱耳日,腾讯公益慈善基金会、腾讯会议、腾讯天籁实验室联合中国听力医学发展基金会,共同发起“天籁青年人才基金”,宣布未来一年内将为100位听障青年人才进行人工耳蜗手术补贴(符合耳蜗手术植入条件)和听力言语康复补贴。肥妹作为国家青年人才的代表,也是腾讯天籁行动重点关注的对象。

足球为“肥妹”这样的听障人士融入社会提供了精神助力,也增强了他们的体魄,科技的持续进步则帮助他们走向更广阔的赛场和世界。肥妹说以前一般是用手机打字给别人看,上班是简单手语沟通,有时也会写字,遇见陌生人的时候难免会有不便。后来,一种由联通推出的,专门为听障人士打造的畅听王卡,为肥妹的日常沟通和交流提供了方便,比如取外卖和快递的时候,她可以实时看到对方说话转成的文字。许许多多像肥妹这样的普通人不太懂“科技社会价值”这样的词汇,他们用习惯的言语表达自身的期望,“希望这个技术越来越快,更好用。”肥妹用文字写道。

在“天籁听未来行动合作体”发布会上,畅听王卡推出了升级版,腾讯会议天籁AI技术在畅听王卡升级版中的应用,提升了辅听和字幕识别的效果,让听障群体中像肥妹这样的手语族也能拥有更便捷的交流方式。

郑国栋有时候会想起一些训练时候的画面,队里有姑娘喜欢听音乐,带着耳机放那种很吵的音乐,尽管她们只能感受到其中的一些节奏。那种时刻让他意识到,她们依旧非常渴望感受这些健听人唾手可得的声音,希望他们不需要等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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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签: 聋人 一脚 踢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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